時間就這樣平靜地流淌到了三月初四。

在所有人眼裏，明天將是一個大日子——太子納妃大典。

然而，又有多少人記得，明天，還是我，詹臺千瞳十四歲的生辰？！

隔著燭光，我看著擺放在桌上的衣衫頭飾，竟覺得像是在夢中一樣，一切都那麽不真實。

“詹臺小姐，天色已晚，您還是早些歇息吧，明日大婚還要早起呢！”梳洗完畢，就有侍女在旁催到。

我沒有答話。

幾名丫鬟面面相覷，最終還是不敢多言，行禮退下。

手指撩撥著燭火，側眼看向窗戶，透過縫隙，恍惚覺得外面一片漆黑。

起身緩緩走到窗邊。

記得詹臺玦衡成親前的那一晚，我看見了月華下的他，溫柔而滿足的笑容。

回憶與現實融合，我的手有些期待卻害怕地伸向窗棱。

期待同樣的情景，卻害怕期待落空。

閉上眼睛，手中用力，一把推開窗戶。

一片寂靜。

深吸口氣，緩緩睜開眼睛。

今天的月光，一如那日，朦朧而憂傷。

房前的院中依稀出現一個人影，月光勾勒出他的線條。

呼吸仿若停止。

“玦衡！”我沖到房門前，將門打開，小跑而出。

卻在接近那個人影時生生停住腳步。

那人背對著我，清冷的銀輝為他緋紅的衣衫增添了幾分陰柔。

鏡司羽似乎意識到有人靠近，轉過身來，貓兒眼中的黯然還未來得及收起便落入我眼中。

“天色已晚，殿下不早些休息，不知來此有何貴幹！登門而不入，又是為何？”我一見是鏡司羽，本能地冷嘲熱諷起來。

鏡司羽見我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，並不惱怒，只是回頭，望著漫天蒼穹的星光：“我睡不著，出來走走，不知為何，就走到這了。”

我走到他身旁：“殿下也有睡不著的時候？！是不是壞事做多了，怕惡鬼來敲門啊！”

“噗嗤，”鏡司羽忍俊不禁，在月光下更添幾分嫵媚，“你至於這樣見縫插針地擠兌我麽？”

沒有聲聲“本宮”的鏡司羽，倒在無形中顯得親切了不少。

我剛想開口，卻見鏡司羽無奈地搖頭：“詹臺千瞳，我不明白。”

“什麽？”我因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有些無措，無意識開口。

鏡司羽看向我，貓兒眼中意味不明：“我不明白，我明明應該恨你，可是為什麽卻怎麽也恨不起來；明明我應該與你作對，可是每次這樣做，我心裏都是滿滿的愧疚；明明應該與你勢不兩立，可是無論你做什麽傷害我的事，我都無法恨你，甚至連對你生氣都做不到。”

放在往常，這樣貓哭耗子的話，我一定會嗤之以鼻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，當我看到他那隱忍的痛苦與自嘲時，我無法不選擇相信。

“我也不懂，不懂你為什麽應該討厭我，”他語氣之中的無可奈何讓我原本滿腔的惱怒莫名消失不少，“就因為詹臺家和陸家的仇恨嗎？”

“我不是陸家人，沒必要替他們承擔仇恨。”一聽到“陸家”，鏡司羽臉色驟然變寒，透著微微的不耐。

看來他與陸家的嫌隙比我想像的更久更深。

“那是為什麽？”

鏡司羽沒有回答，只是出神地望著遠方發呆。

“千瞳，你愛過嗎？”良久，鏡司羽突然開口問我。

我一臉不解地看著他，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麽問。

“或者，你恨過嗎？”鏡司羽似乎並不在乎我的回答，他更像是在宣洩著什麽。

我看著眼前的男子，他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容顏，也有著猜不透的詭譎心思，可是為什麽，現在，他站在我面前，淡漠的像是要隨時消失，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傾世的面容下，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孤獨與脆弱？！

“愛過，也恨過。”我回答道，雖然知道，面前的人是我的敵人，可是，此時此刻，竟然不忍心騙他。

“我也一樣，”鏡司羽笑看著我，“‘同是天涯淪落人’，這大概就是我為什麽想恨卻無法恨你的原因吧！”

“為什麽你要對我說這些？”想到這些日子與鏡司羽之間的勾心鬥角，我為我們之間難得的和平相處而感到不安。

“因為，我怕如果現在不說，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。”鏡司羽仰望星空，似笑非笑。

我不說話，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
“幹嘛這樣看著我？”鏡司羽發覺，淡笑著問。

“我覺得……殿下似乎對自己的明天，很是悲觀啊！”

鏡司羽哼笑：“沒有期望過，也就無所謂樂觀悲觀了。”

這句話很值得推敲，可是我思前想後，也想不明白。

正思索間，鏡司羽突然轉過身來，猝不及防地抱住我。

還未待我反應過來，就聽他在我耳邊呢喃：“千瞳，生辰快樂。”

我就這樣任鏡司羽抱著，楞怔在了原地。

這才意識到，在這個擁抱中，三月初五，悄然而至。

鏡司羽的肩是瘦削的，顯得很是單薄，他的擁抱，僅僅是一個擁抱，不帶著任何雜質，不像鏡司澈，總是滾動著或深或淡的情意；亦不像詹臺玦衡，給人一種與生俱來的安全感與依賴。他修長的手臂輕輕環著我，下顎抵在我的額頭上，久久沒有說話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我也沒有說話。

沒想到，在我十四歲生辰這天，第一個同我說“生辰快樂”的人，居然是眼前這個幾次三番加害於我的敵人。

也許十幾個時辰後，我們之間，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。

這一刻，我不禁有些感動，然而嘴唇張了張，卻最終說不出口一句“謝謝”。

不知時間過了多久，鏡司羽終於放開我。

就著月光，我隱隱看得到他的臉上若有似無的淚痕。

鏡司羽，這個謎一樣的男子，在今夜，將這一份神秘揮霍到了極致。

“本宮累了，就先行回宮了。”鏡司羽突然綻放笑容，一如平日。

繼而靠近我：“愛妃也早些歇著吧，咱們明日婚禮上見。”

……

“還有，”鏡司羽與我擦肩而過時開口，“皇宮戒備森嚴，詹臺玦衡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來的，所以，還是收起你無望的期待吧！”

在我啞然而憤怒的註視中，鏡司羽邪魅一笑，轉身翩然離去。

又是一個不眠夜。

寅時便被侍女喚起梳洗穿戴，任宮人為我穿上描金繡堇紅鸞錦雲禮服，緋紅綬帶飾以翠珠白玉，仔細一看，卻在腰帶處繡了幾朵杜鵑花，莊重之餘更添幾分乖巧嫵媚。

宮人見我看著繡花發呆，在旁說道：“本來這刺繡是沒有的，不過殿下知道小姐喜歡杜鵑花特意讓飾衣局趕工繡了。”

我沒有回應，而是徑直上前，端坐在妝臺前，毫無生氣地任眾人為我戴上一層層虛偽的面具。

原本蒼白的兩頰被撲上厚厚的胭脂，喜慶的顏色配上我這張死水無波的臉，顯得不倫不類。

他們……會來救我嗎？還是，任由我，嫁給鏡司羽？！

為我上妝的手在觸到我臉時觸電般彈開：“詹臺小姐……哦不，太子妃，您怎麽哭了？！”

眾人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掉眼淚：“新娘子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啊！”

我推開替我上妝的手，吩咐道：“不用化了，原本畫的也給我擦掉。”

“這……太子妃，這不能擦啊！”宮人一臉惶恐。

這聲太子妃叫得我更是怒從心中起，殺人的眼光直視而去：“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？！叫你擦掉就擦掉！”

所有人面面相覷，而後接連跪下：“太子妃饒命，這是規矩……奴婢們不敢違背啊！”

我緩過神來，不是她們的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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